第一百九十九章 清丈田亩,均地于民! (第2/2页)
如今大明朝在册田亩三亿亩,均到过亿百姓头上,一人不到三亩地。
当然,大明朝真正的田亩数远不止如此,从洪武到弘治年间,天下田亩就已减少过半。
具体到某些地区,如湖广田额原本为二百二十万顷,到嘉靖年间时存额仅仅二十三万顷,失额一百九十七万顷;河南田额一百四十四万顷,嘉靖时存额四十一万顷,失额一百三十万顷;广东田额二十三万顷,嘉靖时存额七万顷,失额十六万顷。
大明朝土地失额非常严重,这与官绅、大族豪强的手段有关。
丈地缩绳、诡计、飞洒、宽绳、隐田、匿户等等。
士人集团对土地及土地生产资料进行把控,时至今日,已延伸到对政权的侵吞。
陈以勤家族族老曾对全国土地有过估计,约在六亿田亩上下。
均到所有大明朝百姓头上,一人能有个六亩田地耕种,一户五口之家,就能有三十亩田地耕种。
丰年之下,三十亩田地能产出八九千斤粮食,折合银钱,能有二三百两银子。
小麦、高粱价钱低些,但再少,也在百两银子以上。
五口之家一年的收入,甚至能比得上朝廷正八品官的年俸。
古往今来,百姓何曾要有今日之富?
陈以勤恍惚间,似是看到盛世降临,百姓尽欢颜的画面,但他也知道,在人的生活变得舒服后,人口就会迎来大爆发,一年收入百两银子的场景,很快就会随着粮价调控和人口增长均平下去。
可那样的盛世,陈以勤想要去看看。
哪怕只有几年,几十年,陈以勤和陈家都愿意付出一切努力。
一个家族,终有走向寂灭的时候,即便是世家也逃不过这个宿命,汉、唐时期的世家强过皇权,亦是如此。
但如若他和家族能完成清丈田亩、均地于民的壮举,在浩瀚的华夏历史书上,必能为陈以勤和陈家单开一页。
而那,或许是一个家族通往永生的方式!
陈家,愿意付出一切!
过了许久,陈以勤勉强控制住激动的心,五体投地,大拜于殿中,慢慢说道:“圣上,臣及家族愿意领命执行清丈田亩、均地于民的国策!”
陈以勤相信,普天之下,没有人会比陈家更了解两京一十三省各省、府、县田地数额,更了解官吏、士绅、大族、豪强藏地、隐田的方式方法。
哪怕和官绅、大族拼到身死族灭,都在所不惜!
朱厚熜盯着陈以勤望了好一会儿,陈以勤感知到龙目注视,抬起了头,迎上了龙目,眼中,干干净净,坦坦荡荡。
陈以勤和陈家人心思不纯,可这份不纯,利国利民。
朱厚熜不知说什么好,点点头,又摇摇头,道:“吕芳。”
“奴婢在。”
“去拟一道清丈田亩、均地于民的圣旨,再取一把天子剑,一并交给陈阁老。”
“是。”
吕芳领命,去到御案拟了道圣旨,直接加盖了玺印,然后又从御座后取出了一方锦匣,打开后,拿出了天子剑。
一旨、一剑,陈以勤叩首道:“臣领旨谢恩!”
“去吧,朕会让锦衣卫、东厂配合你,望你不要辜负朕望。”朱厚熜摆摆手道。
“此事不成,臣提头来见!”陈以勤立下军令状,起身弓着腰退出了大殿。
“吕芳,代朕去送送。”
……
内阁。
张居正、高拱、胡宗宪、李春芳,一边等着陈以勤归来,一边梳理着政务。
但当陈以勤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一同迈进政务堂时,李春芳跳了许久的右眉头突然不跳了,此时此刻,他可以确定,老友此番进宫,绝对是去搞事情了。
吕芳传达了大明朝援助东虏的圣谕,张居正喜上眉梢,高拱面沉如水,胡宗宪觉得都好,李春芳则觉得有天雷在靠近。
如芒在背,如鲠在喉,如坐针毡。
吕芳转望向陈以勤,轻声道:“陈阁老,接下来的事,是要咱家说,还是自己说?”
“就不劳吕公公了,我来就好。”陈以勤沉声道。
吕芳点点头,笑道:“陈阁老出京时,我会让陈洪率东厂番子护卫左右,之后的行事,阁老可以随意吩咐陈洪,吩咐东厂,陈洪和东厂若有违逆阁老的地方,阁老要杀便杀,要是不愿手染贱命,就传信于我,内廷自有套家法。”
“多谢吕公公。”陈以勤表达谢意,吕芳含笑离开。
刚才有吕芳挡着和吸引注意,张居正没有注意陈以勤腰间悬挂了佩剑,人一走,那雕刻着龙凤的剑鞘,像根刺似的扎进内阁几人的眼中。
不好的预感化为现实,李春芳再也按耐不住,道:“逸甫,那把剑是?”
“天子剑。”陈以勤答道。
但李春芳不是不认识天子剑,他真正想问的是天子剑代表的圣意是什么?
而吕芳所说的,老友陈以勤即将离开京城又是什么意思?
高拱脸色越来越黑,再猜不出陈以勤借着入宫奏禀内阁政务,奏领了内阁不知道的圣意,这内阁次相就别当了。
元辅的归来,本就让他十分不爽,陈以勤又不经内阁共议,就与圣上暗中‘勾兑’,高拱心里发堵,难受极了。
可这里主事的,终究是张居正,搁下手中的狼毫笔,笑着问道:“逸甫,这是又想出了什么利国利民的朝制,得到了圣上的首肯?”
身为一朝阁老,陈以勤有独自进宫奏对的权力,绕过内阁,这在张居正看来,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
还是那句话,礼制、规矩是限制内阁以下的人的,不是来限制阁老的。
“圣旨在这,元辅看看吧。”陈以勤取出了圣旨,走到了正中大案前,递给了张居正。
‘清丈田亩、均地于民’八个字一入眼,张居正向来稳健的手竟是一抖。
一字一句看完后,张居正夸赞道:“果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,逸甫,大智慧,大气魄啊!”
能以己身和家族,去与全天下的官吏、士绅、大族、豪强来一场豪赌,这份勇力,非常人能及也。
以前,张居正还对陈家这类大族子弟有些歧视,现在想法全变了,这群人,就是疯子!
陈以勤、陈家,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疯子!
“元辅谬赞了。”
“欸……我是发自真心,没有半点虚假。”
张居正将圣旨交给在旁侍候的内阁中书舍人刘台,让他传旨给其他阁老看,正色道:“真就不留点后路了吗?”
陈家几代人的气运,不止落在陈以勤身上,还落在陈以勤的两个儿子身上。
长子陈于陛,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,朝廷初授庆阳推官一职,在任上兢兢业业,京察、考成皆是上佳。
在今年三月时,朝廷空了不少官位,得以升任少司空,督修京城,在施工中他精打细算,计划周密,堵塞漏洞,保质保量提前竣工,并节约五万余金,受到圣上奖赏。
再次晋升为左司马总督漕运,并巡抚凤阳。
半年来,陈于陛的名字时常在朝廷中出现,他整顿了漕政,保证了大运河的畅通,成绩甚大。
按朝廷规制,陈于陛个人应得例金十三万,但他不贪钱财,将其一半救济了贫生,一半送给养济院。
因此,陈于陛在朝廷中备受赞誉,德、才俱佳,也摆脱了不少‘我的阁老父亲’的非议。
张居正曾提议让陈于陛执掌六部之一,往入阁拜相的方向培养,但被陈以勤以‘门楣过盛,是祸非福’给婉言拒绝了。
而陈以勤的二儿子,陈于阶,和父亲、长兄相比,的确逊色不小,嘉靖三十九年才中的举人,然后在今年选官时,被选为江南桐城知县,听说对身边的下属官吏管教得十分严谨,对百姓却十分宽待。
桐城县境内有数十里长的一片荒芜而肥沃的水洼地,陈于阶亲自带着人筑堤成田,后低租租给无地农民。
据南直隶上报,那些田地每年可获稻谷数十万石。
是个能员。
再等等,朝廷有什么缺位时,陈于阶也能调入京城,不说追上父兄的脚步,但一直走下去,九卿可期。
陈家的气运和家风,张居正说不羡慕是假的。
三代不当官,当了官就跟插上翅膀一样,一连蹦出几个大才。
但在圣旨内,陈以勤竟然主动要求让两个儿子放弃当前官职,去为清丈田亩、均地于民奔走。
这在张居正看来,此举或使陈家损失一位阁老,一位堂官。
推行国策不必如此,让谁去干都是干,没必要非驱使着儿子。
“其他人,我不放心。”陈以勤沉吟道。
在国策对面,是几千年来的旧制代表,其他人,很难有这样的决心放手清丈、均还田地。
“于陛,于阶会愿意吗?”
“无所谓愿意与否,他们是我的儿子,是我陈家子弟,是我大明朝臣子,为孝、为忠,他们都没有选择,这是他们的宿命!”陈以勤漠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