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(第2/2页)
“所以,费营副,林营长到这儿来,和……和我们一起逃,怕未必是好事哩!依我看,倒不如把他……”
“把他甩了?”
涂国强点点头:
“人各有志嘛!再说,他只要想逃,总还有机会!”
这已有点卑劣的意味了。
费星沅没想到涂国强会在短短几天内变成这副模样。涂国强平时还可以,打仗挺勇敢,在最后一夜的生死关头,表现也是无可挑剔的。当他把林启明关于去留的意见转告给涂国强时,涂国强未加思索,便选择了留下来坚守的死路,最后撤退时,还和林启明一起在后面打掩护。这么一个人咋会忍心抛下自己的长官、兄长,独自逃生呢?!
林启明确乎是费星沅和涂国强的长官兼兄长。在费星沅看来,整个三营就是一个以林启明为家长的大家庭。林启明的护窝子作风在旅里、团里是出了名的。涂国强有一次把一个联保主任的小老婆给搞了,联保主任找到了团里,林启明硬顶着,涂国强才没进军法处。打仗的时候,不论情况如何紧急,林启明不许三营拉下任何一个伤兵,他在南口第一次负伤,就是林启明亲自把他背下来的。
他不能甩了林启明。
费星沅摇了摇头,对涂国强道:
“要走一起走,要留一起留,咱三营没有个人顾个人的孬种习惯!”
“可……可若是出去以后……”
“出去以后是出去以后的事!到时候,他可以要咱们归队,咱们也可以不归队,那是另一回事I现在把他甩了天理不容!”
涂国强吞吞吐吐道:
“也……也是!就听您费营副的好了!我也没有一定要甩了林营长的意思,真的没有!我……我只是希望林营长这一次别再那么固执……”
他也不希望林启明那么固执,他相信陷于目前这种境地,林启明也不会那么固执了,事情很清楚,他们的战争结束了。
却不料,他的判断竟错了,林启明不但是固执,简直是疯狂。第三天晚上,他和涂国强、林小姐与林启明谈起逃亡计划时,林启明一口回绝了。跳下病床,极明确地对他们说:
“不!我不能走,你们也不能走!你们想想,咱们走了,军人营里的弟兄们咋办?这医院里的弟兄们咋办?仗是咱们领着他们打的,现在咱们当官的拍拍屁股走了,就不怕弟兄们骂咱祖宗八代!?”
林启明红肿的眼睛大睁着,困兽一般恶狠狠瞪着他,压抑着的喉咙里不时地发出咕噜、咕噜的声音:
“战争并没结束,只要租界存在一天,我们存在一天,淞沪会战就没结束!咱们就他妈要坚持下去!让全上海、全中国的同胞都知道,上海还有国军。有!就是咱们!”
费星沅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弄晕了。
涂国强也晕得可以,脸色苍白,几乎不敢正眼看林启明的脸。
倒是林小姐还镇静,对林启明说:
“林营长,您令我钦佩!正因为我钦佩您,所以,才不愿看着您被困在这里!您和费营副、涂连长早出去一天,就可以早一天带兵打仗嘛!”
林启明哆嗦着手,点起一支烟:
“可……可我要负责任!”
林小姐眼里汪上了泪,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流。
看看他,看看涂国强,林启明又说:
“当然,如果……如果你们二位一定要走,我也不拦你们,可……可我更希望你们养天地正气,法古今完人,都留下来,助……助我一臂之力!”
林启明的眼圈红了,干裂的嘴角抽颤起来。
一时没人说话。
抉择是艰难的。
费星沅想,林启明的想法也有道理。道义和责任都逼他留下来,作为营长兼兄长的林启明实际上已别无选择。
涂国强却用挑唆的目光看他,期待他作出另一种选择。在三营,能平等和林启明对话的,除了他这个黄埔军校毕业的营副,没有第二个人。
费星沅却难以启口。他不能说出这个走字,尤其在林小姐面前不能说,林小姐把他们看作抗日英雄,他不能在她面前留下一个稀松的印象。
憋了半天,他叹了口气,直直地盯着林启明说了声:
“老林,我……我听你的!”
涂国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一下子散了,当林启明再次点名问到涂国强头上时,涂国强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,说了句:“我……我也听你林营长的……”